三 王 爷
文/高育鹏
在很久以前,兴平西南乡,有个美丽的村庄。它伴水沃壤,村民善良,屋舍青青,平原风光。千百年流过一条亘古的河,为成国渠、普济渠、升原渠、胭脂河、渭惠渠等,滋润了它的土壤,守护了它的生息。它叫流顺村,人们安居乐业,五谷丰登,生活祥和。
话说顺址坊,有户姓郭的人家,膝下无子,生养一个女儿。庄户人,缺男丁,成为心头病。两口子,求菩萨,总是怀不上。郭老汉叹息世上没有百般全,感恩老天赐予聪慧女。眼看着女儿郭芙,一天天快乐地长大,老两口越发觉得,女儿出落的水灵灵、乖巧巧,村里人都夸长的好看。
女过一十八,登门提亲的媒婆,说姑娘长成一朵花,说小伙生如长青藤,花开藤上好光景,藤绕花前岁月丰。愁的郭老汉,满肚子的苦,不知道怎么答。本来,想给女子招女婿,奈何上门女婿,精干的小伙哪能遇?咱关中道的陈旧观念里,好男不上门,好女不下嫁。一般能招来的女婿,都是山里洼里的外地人,穷的叮当响。嫁出去么?自己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,生的虫眉花眼,长的娇杨柔柳,连着心肝的肉,怎么舍得!
张老汉不给话,就这么压着,心里还是七上八下。郭芙芳龄二十,更是丰盈美丽,每日里织布纺线,缝补做饭,样样心灵手巧。
流演村的李松,二十出头,血气方刚,心里贪慕着郭芙的美,家里几次托媒,郭老汉硬是不肯。那时候,男女青年,很少接触,尤其是大姑娘和小伙子,远远偷偷看几眼,连话也不多说。婚姻大事,都拿捏在父母言下。
李松的家境不差,守着八九亩良田,算不得地主,贫不为佃农。郭老汉思前想后,觉得女儿不出村嫁的近,老两口将来有个照顾,耐不住媒人三五趟跑腿,就答应了亲事。
一通车轿礼炮,一番酒席吃喝,好女不出村,郭芙嫁给李松,流顺村人莫不羡慕。出人意料的是,郭老汉为心爱的女儿,准备了令人咋舌的嫁妆,将家里仅有的老黄牛,牵过去作为陪嫁。这头老黄牛,性情温和,健硕有力,人们觉得是郭老汉的命根子,是庄稼汉的腰杆子。郭老汉觉得,女婿家里地多,有了老黄牛相助,日子会更红火。
老黄牛在郭家,吃的青青草,喝的甜甜水。一来李家,全当牲畜使,白日犁地拉车,晚间推磨不歇。老黄牛记着郭老汉的好,知恩图报,累死累活,也要为郭老汉的女儿挣出一份家业来。
李家老两口,见娶回来的媳妇,温顺听话,就使起了家法,催郭芙天没明起来做饭,天没黑不准收工回家,晚上还要纺线加班。
两年天气,李家日子翻上来,另外置办十亩良田,当上了小财东。郭老汉看在眼里,忍在心里,觉得日子宽裕起来,女儿就可以松下劲儿享往后的福。可是,谁曾想李家是个饿财东,冬天吃的酸黄菜,夏天吃的粗搅团,地多活多,硬是拿人油换,攒钱舍不得花。
郭老汉疼爱女子,心里窝着火,来李家说话:“她妈,你看咱女子,过门二年多了,还不拾个娃,人瘦成干骨了,活做不完,先要养身子。”
公婆说:“肥母鸡不下蛋,咱家里不吃闲饭。”
公公说:“在郭家惯成的馋嘴懒身子,干啥啥不行。拾个娃,还要专门供起来?”
如晴天霹雳,公婆磨媳妇,儿媳熬岁月,成为悲情的深渊。郭老汉有理难辨,心痒没处捞,命苦无处诉。
只待在郭芙回娘家,才痛哭流涕,悔恨跳进了李家刻薄的涝池,洗不净婚姻的苦果。一个女儿家,又能对自己的命运,做怎样的不顺从。郭芙没有抗争,没有觉醒,只好认命,苦守嫁鸡随鸡、嫁狗随狗的旧传统。
又过两年,郭芙未育,这时的李家,成为大财东,种了五十亩地,十分嫌弃这个廋骨嶙峋的女人。李松是个大炮松筒,看起来肌肉发达,不知道爱护自己的妻子,光听了父母的话,一味地做活发家,忽视了妻子劳累,身体每况愈下。
李家以不生娃为由,为李松迎娶了二房。
郭芙在一个凄冷的夜晚,不做声地离开人世。只有郭老汉得了失心疯,老黄牛得了抑郁症!
老黄牛不肯犁地,李松用鞭子抽打。老黄牛倔犟绝食,李松用鞭子抽打。老黄牛流下了眼泪,李松用鞭子抽打。
郭老汉来李家讨要老黄牛,李家吝财,认为黄牛顶上三五个人的劳力,是个用不尽的钱袋子,如何肯还!奈何郭老汉孤无子嗣,又疯癫牺惶,李家现在依仗财势,欺负穷苦人。
李松早忘了,一个女婿半条儿。他睁眼不认人,郭老汉没指望,只好断了这条路,哀叹遇上白眼狼。
村里人见老黄牛遍体鞭伤,上前劝说:“牲畜也是人,它知道疼,有感情,看你把它打死了,谁还替你拉犁套车?”
李松是个二杆子,下手很重,嘴里还威胁似的说:“不干活,往死里打。死了剥它的皮,吃它的肉。”
在李松眼里,杀了卖肉,更是一大笔钱,比一天天做零碎庄稼,见钱更快。他把牛当牲畜,吃的瞎,使的杂。他把牛当摇钱树,每天都想多摇几个钱,恨不得连根撅断。老牛一天不干活,他就发狠,二天不干活,他就下死手。
老黄牛哞哞地嘶叫,终于在李松的毒鞭下,倒在血泊里。李松趁机挥刀剥皮,将千余斤的鲜肉,拉倒集市上,卖的钱沉甸甸的攒在木柜里。
郭老汉的日子,没法过了!他失魂落魄,乱了脚步。他老婆愁眉不展,忘了做饭。眼看要绝户了,直走下坡路,没有啥盼头。本家里,族长提议,将远房的一个穷苦侄子,过继来,顶郭老汉的门,不至于断了香火。
这娃七八岁,精瘦机灵,叫郭永。来到郭家,懂事知礼,茁壮成长。
却说老黄牛,魂归九天,遇到久违的好兄弟马王爷,将人间的经历,愤愤而叙。马王爷不听则已,一听火冒三丈说:“岂有此理,人善被人欺,马善被人骑。郭老汉对你有恩,当报之后快。李家丧心失德,当有坏的报应。”这老黄牛,大有来头,原来是上天的牛王爷转世罹难。牛王爷听后哈哈大笑说:“命里有此一劫,郭老汉待我不薄,李家极不厚道。”
两位天神拿定主意,牛王爷说:“我去扶正,帮郭家青云直上。”马王爷说:“我来驱邪,让李家必遭天谴。”
李家的田产,慢慢增多,离了畜力可不行。李松想来想去,牛太慢,马太贵,还是骡子有耐力。他瞻前顾后,在牲口市场,好的舍不得钱,坏的看不上眼,不好不哈的却看不真全,牵回一匹二腻子。这骡子,生性烈倔,不服训教,不是尥蹶子,就是咬断缰绳,更别提上田犁地走的歪歪扭扭,拉车载货跑的洋洋洒洒。牲口能使唤,必须性格温顺,听命训化,李松买骡子,根本不识货,光贪图了价格。
有天拉了上千斤粮食去粜,进城上个短坡,车陷不前,李松扬起鞭子,呵斥骡子卖力。骡子惊恐,前脚高扬,大车后仰,粮袋滑落。顿时车轻,骡子驾车飞奔,李松牵拢不住,致使道旁摊位掀翻,踩伤三五行人。诉至官衙,赔偿损失纹银八十两,责罚李松徭役两月。在横祸面前,李家那点积攒,一夜之间,老柜腾空,连二房媳妇的银镯、耳环只得摘掉赔钱。
话说胭脂河,几年一小淹,二三十年一大泛,流演村这地方,水患不断。李家的五十亩田,正好在胭脂河畔。眼看着小麦亮芒丰收在望,一场大白雨,暴风吹折了大树,夹着冷子砸下来,挺直的麦秆匍匐在地,沉甸的麦穗无情砸落,胭脂河涨了水,大水淹没了庄稼,还漫进村子,使平原变成泽泊。
庄稼颗粒无收,流演村人说年干不好。
从此李家一蹶不振,连年庄稼欠收,卖地度日。村里人说,李家走上狗屎运,串门子都绕着走。
李松有了娃,七八岁的时候,长的狗都见不得。过年时,全家欢喜,他放炮,引燃了麦秸堆,烧着了檐椽檩,顿时火光冲天,家具焚毁,房倒锅炸。虽然火没有救下,烧个精光不剩,但人都跑出来,捡了条命。只是,大过年的,吃住成了问题,村里人传言李松屙在了爷庙里,尿在了爷像上,灾扯不断。
再说郭永和养父母,相依为命,虽然郭老汉时而精神恍惚,总能从庄稼里刨一把,一家人饿不下,还把郭永送进学堂。郭永识字很快,别人死记硬背,他过目不忘,教书先生夸他。郭永很有主意,认准了读书这条路,心无旁笃,除了农活,他很少贪耍耽误光阴。
十年寒窗一晃而过,郭永年满十八,考中秀才,成为顺址坊的骄傲,村里人看他将来能当官,对郭家尤为关照。
乡试缺少盘缠,乡亲们筹钱,送郭永去省里秋闱。郭永不负众望,考成举人,使县太爷都来村里登门贺喜。第二年接着会试,郭永顺利登科贡士。
这时省里有位大官,见郭永器宇轩昂,满腹文章,愿意将小女许配。郭永辞道:“家境贫寒,门户悬殊,功名未就,不敢高攀。”官员道:“你可取进士,为省府任用,得个官职和靠山,将来完婚。”
郭永果然殿试及第,调为凤翔知县,娶亲上官小女赴任。听胭脂河泛滥,郭永力捐粮款,送回老家赈灾,使顺址坊人觉得,当官不忘故乡,为人不忘恩义。
郭家因子而贵,仍美中不足,是郭老汉害下的病,请了多少郎中,都治不好。郭永在外任职,心常牵挂,盼望有位神医,能医治好父亲的病,使老两口颐养天年。
忽一日,郭永于饮凤池君子亭,打个盹儿,春风送梦。一位似蚩尤的神人,来到面前,粗声憨语说:“吾乃牛王爷,曾下凡托生黄牛,与汝父有豢养恩情,他病久难医,恍惚若失,可至终南山,请孙思邈来。”
郭永醒后,随即告假请医。巍巍终南山,云深青霭幽。欲投道爷处,众壑无坦途。郭永凭借着一片诚心,请孙思邈下山为父治病。药王孙思邈,名不虚传,医术精湛,仁心大义,药到病除。郭老汉很快被治好,郭永热情地留住神医,让孙思邈为乡亲们看病十天,所有费用他担着。
一传十,十传百,附近村子的病人都来了。郭永看在眼里,觉得乡亲们找个好郎中,太不容易。于是他恳请孙思邈,固定个时间每年来,解决民间疾苦。孙思邈仙风道骨,逸然说:正月二十六吧!
于是药王会,由此形成,十里八村的人,云集古会,长久流传。
郭永后来当了更大的官,为流顺村办了不少好事。人们说,普济渠能过村子,借了郭永的关系,使灌溉便利。
这个故事,年代久远,无从考证,流顺村人,盖庙立会,确为事实。至今信奉三王爷,在人生的座右铭,刻写着:牛王爷的勤劳,马王爷的正义,药王爷的救济。
——2024年11月15日